Tuesday, November 12, 2013

革命之決心 - 汪兆銘


年青時的汪精衛

註:
1. 這文章是汪精衛早期之作品,刋登於同盟會刋物民報鼓吹革命。文章道盡所謂汪精衛情意結。

革命之決心 - 汪兆銘 1909

    吾黨之士,關於革命之決心,為文以論之者屢矣。願吾以為既欲以此為吾人之決心,則其言不可以不近,而所守者不可以不約也。因約言於左:

    革命之決心之所由起,其在於吾人惻隱之心乎?孟子有言:人皆有不忍人之心,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,皆有怵惕惻隱之心,非所以納交於孺子之父母也,非要譽於鄉黨朋友也,非惡其聲而然也。韓愈有言:蹈水火者之求免於人也,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,然後呼而望之也;將有介於其側者,雖其所憎怨,苟不至乎欲其死者,則將大聲疾呼,而望其仁之也;彼介於其側者,聞其聲而見其事,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,然後往而全之也;雖有所憎怨,苟不至乎欲其死者,則將狂奔盡氣濡手足焦毛髮救之而不辭也。若是者何哉?其勢誠急,而其情誠可悲也。嗚呼,人之所以為人者,在於此矣。惻隱之心,至純潔也,無所為而為之者也,此之謂仁,為側隱之心所迫,雖狂奔盡氣濡手足焦毛髮救之而不辭,此之謂勇。仁與勇,盡人所同具也,至於乍見之而後動心,介於其側而後住而全之者,非謂耳目所不及,即可恝然置之也。以無所感,故無所動耳。是以能充其惻隱之心者,耳目所不及,而思慮及之焉。思慮之所及,舉天下之疾苦顛連而無告者,一一系諸其心,若耳開而目覩,是則其怵惕惻隱之心,無時而不存,而狂奔盡氣濡手足焦毛髮而救之之志,亦無時而不存;皇皇而憂之,昧昧而思之,焦然無一息之安。其持危扶顛,蓋出於情之不容已,以不如是不足以釋其憂思也。然雖如是,其遂足以釋其憂思乎?天下之疾苦顛連而無告者,其數無窮,則吾窮之憂患,亦與為無窮;君子敢於以渺然之身,任天下之重,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者,要皆為此惻隱之心所迫而使之然耳!

 吾人之決心於革命,孰非由惻隱之心所發者?人必不忍其同類之死亡屈辱,而歷史之所紀,父老之所傳,亡國之慘,在人耳目,此追既往而生惻隱者也。人心醉而末由醒之,濁而末巾清之,目擊蚩蚩之民,辛苦憔悴,為人踐踏,乃無異於牛馬草芥,顧身受者不能自脫,坐視者莫知所救,此撫現在而生惻隱者也。由既住以至現在,其每況愈下,已如此矣。由現在以推將求,將如水之益深火之益烈歟?抑窮則變,變則通,剝極而復歟?此思將來而生惻隱者也。德之不建,民之無援,使人陷於沈憂之中,而不能自拔,由此鬱積,以成革命之決心。是故其決心至單純也,至堅凝也,心之所向,無堅不摧,有一日之閒暇,則旁皇如無所歸;有頃刻之逸樂,則踧踖而不安其居。所藉以祛憂煩,而致甯靜者,惟勞身焦思以力行其所志而已。此無他,惻隱之心,能使人宅於憂患,而於安樂去之若將浼者也。

    孟子有言:富貴不能淫,貧賤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。夫能此者,無他道焉,充實其惻隱之心而已。苟其心常懸於天下之疾苦顛連而無告者,則身處富貴,適使其踧踖不甯之心,為之滋甚。至於貧賤,則天下之所同也;天下之人既不自拔於貧賤,吾一人又何擇焉?若夫威武能屈天下之懦者,而不能屈天下之仁者,蓋仁者必有勇,於情所不能忍者必不恝然也。欲行其心之所安,雖萬死而不辭。是故至激烈之手段,惟至和平之心事者能為之;至剛毅之節操,惟至寬裕之度量者能有之;由惻隱之心而生之勇氣,能使威武為之屈,詎有屈於威武者乎?是故能保其惻隱之心者,則貞固之節,入水火而不渝,必不於生死去就之際,有所遲囘,以玷其生平也!

    雖然,淫於富貴,移於貧賤,屈於威武者,惟小人之所為耳。卓犖之士,克自振拔,常不為其所羈。吾今乃於富貴貧賤威武之外,更得一事焉,厥為名譽,無賢無愚,咸耽於是,雖以仲尼猶謂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。 『三代以下,惟恐不好名。 』則幾等於口頭禪矣。夫名者實之質,名非有累於人也;然而於本原之地,而有好名之念,其未得之也患得之,既得之也患失之,苟患失之,無所不至,以名之不己屬,因而灰敗者有之矣,甚則因而變節者亦有之矣。尤甚者以爭名之故,君子之相忮,甚於小人之相殘,壤植敗羣,於今為烈,名之為累,有若是也。然求其本,亦由於未擴充其惻隱之心而已。誠使惻隱之心而能擴充,則好名之念,未有不為之克滅者。余小子不敏,嘗服膺於王陽明之言,每讀其答聶文蔚書,未嘗不為之嘆息也。夫聶子之言曰:與其盡信於天下,不若真信於一人。道固自在,學亦自在。天下信之不為多,一人信之為不少。其信道之篤,已可謂舉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矣。而陽明之意,則以為有大不得已者存乎其間,而非以計人之信不信,蓋以生民之困苦荼毒,莫非疾痛之切於吾身,所以見善不啻若己出,見惡不啻若己入,視民之飢溺,猶己之飢溺,而一夫不獲,若己推而納諸溝中者,非故為是以蘄天下之信己也,務致其良知,求自慊而已矣。夫如是,其所以天下非之力行而不惑者,初非有所執拗而為之。良由疾痛迫切,雖欲已之,而自有所不容已,此所以為至誠也。使人能以此心為心,則求自慊之不暇,而好名之念,無自而生矣。天下信之,喜其誌之得行,而已無與也。天下非之,終必蘄其誌之得行,於己亦無與也。悠悠之毀譽,寧有所輕重於毫末耶?

夫富貴質賤,可以移人之情者也,威武雖不能移人之情,而以力服人,能使人不得不從者也。至於名譽,其所得之樂,有甚於富貴,失之之苦,有甚於貧賤,而其具有能左右人心誌之力,則又遇於威武。前三者為常人所不能免,後者則雖高材之士,亦或不能免。然使一旦能擴充其惻隱之心者,則此四者不撥而自去,而其心乃純一而不雜矣。夫純潔者必有勇,所謂無欲則剛也。惻隱之心迫於內,則仁以為己任,雖殺身而不辭,斯義理之勇,而非血氣之勇也。義理之勇,其可見者有二:

    一曰不畏死人情莫不樂生而惡死,以生之有可戀也。若夫為惻隱之心所迫,則接於目充於耳者,皆顛連無告者之憂傷憔悴之色。與其呻吟之聲,既不忍於旁觀,又不能拯之出於水火,吾何為生於此世乎?則彌覺生之可厭,而未見其可戀也。夫以生為可厭,則其不畏死無難矣。然人情莫不戀其所親。吾人於此,豈獨無所感乎!顧天下人之愛其親,孰不吾若?吾不忍舍吾親,而父母不相見,兄弟妻子離散者,盈天下皆是也。吾其能一一使之不捨其親乎?吾於家庭之際,至難言也,然而天下之人,其遭際之難同於我,或什百千萬於我者,則又何限?吾其能以自私乎?思此而愛親之心,拚而合於愛同胞之心,而死志決矣。自以力之微,無以致其愛於同胞,又無以致其愛於親也。以一死絕其愛焉,而於其將死固未忘同胞,又未忘其親也。於此知愛親之心,與愛同胞之心,實為一物,而無問於公私,即純然惻隱之心是也。
   
    二曰不憚煩志於革命者,以死為究竟,斯固然矣。然一死未足以塞責,故未死者之責任,不可以不盡也。常人樂生而惡死,哲人反之則惡生而樂死。其所以惡生而樂死者,以憚煩故耳。世之昏濁甚矣,陽明有言:『後世良知之學不明,天下之人用其私智,以相比軋,人各有心,而偏瑣僻陋之見,狡偽陰邪之術,至於不可勝說,外假仁義之名,而內以行其自私自利之實,詭辭以阿俗,矯行以乾譽;掩人之善,而襲以為己長,訐人之私而竊以為己直;忿以相勝,而猶謂之徇義,險以相傾,而猶謂之嫉惡;妬賢忌能,而猶自以為公是非,恣情縱慾,而猶自以為同好惡,相陵相賊,自其一家骨肉之親,已不能無爾我勝負之意,彼此藩籬之形,而況於天下之大,民物之眾,又何能一體而視之?則亦無怪紛紛藉藉而禍亂相尋於無窮矣! 』入情之險巇若此,孤潔之士,憤世嫉俗,不能一朝居,往往絕人逃世,同其身於死灰槁木,其甚者或因以自殺。其次則險譎之士,操老子之術,以柔制剛,以靜制動,顛倒一世之人,而巧於自全。又其次則為鄉愿,同流合污,閹然以媚於世。夫老氏之徙與鄉愿,皆習知人之情偽,以巧立於不敗之地,其為自私自利無足論;至於絕人逃世者,跡則高矣。然推其用心,由於憚煩,是亦自私自利也。而自私自利之見所由生,在於未充其側隱之心而已。使俺充其側隱之心者,則必不為一己計,而為眾人計。目擊天下之紛紛藉藉,禍亂相尋,人所避之惟恐不及者,挺然以一身當其際,而無所卻。即令所接者無所往而非傾險之人,所處者無所往而非陰鬱之境,而其至誠惻怛之意,初不由之而少間,憂患雖深,不改其度,事變之來,不失其守。陽明所謂言語正到快意時,截然能忍默,意氣正到發揚時翕然能收斂,憤怒嗜欲正到騰沸時廓然能消化,非天下之大勇者不能。蓋觀於克伐怨慾不行,可以知其所守之固,此所以能應萬變而不窮也。
   

    是故不畏死之勇,德之烈者也。不憚煩之勇,德之貞者也。二者之用,各有所宜,譬之炊米為飯,盛之以釜。爇之以薪,薪之始燃,其光熊熊,轉瞬之間,即成煨燼。然體質雖滅,而熱力漲發,成飯之要素也。釜之為用,水不能蝕,火不能鎔,水火交煎逼,曾不少變其質,以至於成飯,其熬煎之苦至矣。斯亦成飯之要素也。嗚呼,革命黨人,將以身為薪乎?抑以身為釜乎?亦各就其性之所近者,以各盡所能而已。革命之效果,譬則飯也,待革命以蘇其困之四萬萬人,譬則啼飢而待哺者也。革命黨人以身為薪,或以身為釜,合而炊飯俟飯之熟,請四萬萬人共饗之。

革命黨人以身為薪,或以身為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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