汪精衛墓,在南京梅花山側。抗戰勝利後,蔣介石令何應欽炸毀。 |
汪精衛遺書:最後之心情
作者:汪精衛
以下是根據汪精衛的大女婿何文傑手抄《最後之心情》錄入。中間“××”均係手稿上原有。何老先生在手抄稿前面寫道:“一九六四年二月,汪氏逝世將近二十年,香港發現題為'最後之心情'的汪氏的國事遺書,引起國人以至日本各方面的注視,也惹起了真偽的論爭,聚訟紛紜,始終沒有定論。最低限度,作為史料的參考,也有一定的價值。”
真乎?偽乎?公佈於此,請有興趣者公斷。
《最後之心情》是汪精衛逝世前一月曾口授全文、最後由汪夫人陳璧君謄正的"國事遺書"。
文中歷述他對抗戰的態度:為了拯救國家;
所以離渝的原因:想保全蔣氏;
組府的苦衷:為欲與虎謀皮;
對甘心附敵者的觀感:鷹犬;
汪政權最後立場:應不背"黨必統一,國不可分"之原則;
生前的遺恨:為未能目睹東北四省之收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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汪精衛遺書:最後之心情
兆銘來日療醫,已逾八月。連日發熱甚劇,六二之齡,或有不測。念銘一生隨 國父奔走革命,不遑寧處。晚年目睹鉅變,自謂操危慮深。今國事演變不可知;東亞局勢亦難逆睹,口授此文,並由冰如(謹按:為汪夫人陳璧君字)謄正,交╳╳妥為保存,於國事適當時間,或至銘歿後二十年發表。
中華民國三十三年十月╳日
兆銘
兆銘於民國二十七年離渝,迄今六載。當時國際情形,今已大變。我由孤立無援而與英美結為同一陣線,中國前途,忽有一線曙光,此兆銘數年來所切望而慮其不能實現者。回憶民國二十七年時,歐戰局勢,一蹶千里,遠東成日本獨霸之局,各國袖手,以陳舊飛機助我者唯一蘇俄。推求其故,無非欲我苦撐糜爛到底,外以解其東方日本之威脅;陰以弱我國本。為蘇計,實計之得!為中國計,詎能供人犧牲至此,而不自圖保存保全之道?捨忍痛言和莫若!
然自西安事變以還,日本侵逼,有如無已,一般輿論,對日已成一戰聲。渝府焦心積慮,亦惟以不變應萬變,以謀國府基礎之安全。兆銘之脫渝主和,與虎謀皮,必須截然與渝相反,始能獲得日人之稍加考慮。又必須本黨之中,各方面皆有一二代表人物,而後日人始信吾人有謀和可能,而為淪陷區中人民獲得若干生存條件之保障。即將來戰事敉平,兆銘等負責將陷區交還政府,亦當勝於日人直接卵翼之組織或維持會之倫。兆銘行險僥倖,或不為一時一地之國人所諒,然當時之念國際演變,已至千鈞一髮局面,此時不自謀,將來必有更艱險更不忍見內外夾攻之局勢發生,馴至雖欲自為之謀而不可得。兆銘既負國事責任,不在妄冀其不可能而輕棄或有可能之途徑。年來昭告國人者曰:「說老實話,負責任」。說老實話:則今日中國,由於寇入愈深,經濟瀕破產,仍為國父所云次殖民地位。而戰事蔓延,生民煎熬痛苦,亦瀕於無可忍受之一境。侈言自大自強,徒可勵民氣於一時,不能救戰事擴大未來慘痛之遭遇。如儘早能作結束,我或能苟全於世界變局之外。多樹與國,暫謀小康,只要國人認識現狀,風氣改變,凡事實求是,切忌虛憍,日本亦不能便亡中國,三五十年,吾國仍有翻身之一日也。負責任:則兆銘自民國二十一年就任行政院長,十餘年來,固未嘗不以跳火坑自矢。個人與同志,屢遭誣蔑,有壬(唐)、仲嗚(曾)、次高(沈)被戕者數數。今春東來就醫,即因民廿四之一彈,個人生死,早已置之度外。瞻望前途,今日中國之情形,固猶勝於戊戌瓜分之局,亦仍勝於袁氏二十一條之厄。清末不亡,袁氏時亦不亡,今日亦必不亡。兆銘即死,亦何所憾!
國父於民國六年歐戰之際,著中國存亡問題。以為中國未來,當於中日美三國之聯盟求出路。蓋以日人偏狹而重意氣,然國父革命,實有賴於當年日本之若干志士。苟其秉國鈞者能有遠大眼光,如兩國輔車相依之利,對我國之建設加以諒解,東亞前途,尚有可為。美國對中國夙無領土野心,七十年來,中國人民對之向無積憤,可引以為經濟開發振興實業之大助。今日兆銘遙瞻局勢,東亞戰爭,日本必敗,其敗亦即敗於美之海空兩權。日本如能早日覺悟及此,以中國為日美謀和之橋樑,歸還中國東北四省之領土主權,則中國當能為之勉籌化干戈為玉帛之良圖, 國父之遠大主張,便能一旦實現。
今兆銘六年以來,僅能與日人談國父之大亞洲主義,尚不能談民初國父之主張,即因日本軍人氣燄高張,而不知亡國斷種之可於俄頃者也。
兆銘竊有慮者,中國目前因中美之聯合,固可站穩,然戰至最後,日軍人橫決之思想,必使我國土糜爛,廬舍盡墟,我仍陷甲辰乙巳日俄戰爭之局面,絲毫無補實際。日本則敗降之辱,勢不能忍,則其極右勢力與極左勢力勢必相激盪而傾於反美之一念,則三十年後遠東局勢,仍有大可慮者也。
兆銘於民主政治,夙具熱忱。民十九擴大會議之後,曾通過憲法,當時張季鸞先生曾草文論之,言政局失敗而憲法成功。餘曾告冰如,此為雪中送炭。又憶南華日報在香港創立時,欲對民權主義多作鼓吹,而苦無註冊之保證金,賴當時英國閣揆麥唐弩氏遠電當局云:「汪先生夙倡民主,可免其報繳費」,心常感之。四年前國府還都(按:指汪政權之創建),不過苦撐局面,為對日交涉計萬不得已而為之,故仍遙戴林主席。銘尸其位而遍邀南北一時地望與民國以來時局之推移有關係者,參與其事,民主之基,庶幾有豸。然年來以對日主張,不無遭英美不明實情者之猜忌。東亞戰爭爆發後兩年,日本已遭不利,陷區更痛苦彌深,而國府(按:指汪政權而言)突對外宣戰,豈不貽笑外邦?不知強弱懸殊之國,萬無同盟可能;有之,則強以我為餌。而悍然行者!實政府在淪陷區內,假以與日本爭主權爭物資之一種權宜手段,對英美實無一兵一矢之加。惟對解除不平等條約與收回租界等事宜,得以因勢利導者,率得行之,此實銘引為快慰之事。上海租界自太平軍與曾李相持時,已為藏垢納污之區,八十年來,以條約束縛,政府苦難措手,今日不惟日本,即英法亦宣言交還,大戰之後,租界終入國府範圍,固不當因日本之成敗而變易也。
對日交涉,銘嘗稱之為與虎謀皮,然仍以為不能不忍痛交涉者,厥有兩方面可得而述:其一、國府目前所在之地區,為淪陷區,其所代表者,為淪陷區之人民,其所交涉之對象,為陷區中鐵蹄蹂躪之敵人,銘交涉有得,無傷於渝方之規復;交涉無成,仍可延緩敵人之進攻。故三十年有句云:「不望為釜望為薪」者,實為此意,所以不惜艱危欲乘其一罅者。其二、民國二十一淞滬協定時,銘始與對日之役,其後兩任行政院,深知日方對華,並無整個政策,而我之對日,仍有全國立場。日本自維新以後,號稱民主,而天皇制度之下,軍人有帷幄上奏之權。自清末兩次得利,固已睥睨於一時。民初對我大肆橫迫,至華府會議,始解其厄,因已礙於英美之集體壓迫,早欲乘以而動矣。九一八初起當時,粵方派陳友仁渡日與幣原外相磋商,稍有成果,而寧方同志,寄望於國聯,斥為賣國。及淞滬長城諸役衄敗後,累次交涉,見日本政出多門,而軍人努力膨脹,海陸之傾軋,議會制度之破產,軍閥野心之無已境,其前途為失韁野馬,彼國之有識者,早引為隱憂。兆銘離渝與之言和,因已知其交涉之對象,為日政府無力控制之軍人;為淪陷區當地之駐軍;為仰軍人鼻息之外交使節;為跋扈日張之校佐特務,而非其國內一二明大體識大勢之重臣。然以兆銘在國府之關係,與乙巳以來追隨國父四十年之地位,對方即欲探知政府真意,用以為謀我滅我之資,亦不得不以之為交涉對象,而尊重其地位,其情形或差勝於南北之舊官僚(按:自係指維新臨時兩政府之人而言),兆銘即可於此覘其國而窺其向。況彼雖政出多門,亦尚有一二老成持重之人,對彼元老重臣,銘固未嘗不以東亞大局危機為憂,以國父「無日本即無中國;無中國亦無日本」之言為戒。即彼跋扈自大無可理喻者,亦必就我各級機關於盡情交涉中,使得稍戢其兇燄,以待其敝。又日軍氣燄雖盛,進退時且浚巡,海陸軍之交誹,時或露其真相於我。然其表現上之尊重天皇與服從命令,仍數十年來並無二致,是目無東京而仍有東京;目無中國而仍不能將中國人之地位完全抹煞。彼樞府既以和平及新政策標榜,駐屯軍亦不能故違,只能拖延圖利。是國府交涉之對象,非其謀國之臣,而為重利之酋,銘仍不至於一著全輸而無以自立。即我或無法延拖改變其初衷,在淪陷區範圍,彼既承認我政府為盟邦,為復興東亞之夥伴,即不能全不顧我民生需要與政府體制,仍可為民生留一線之機,此實國難嚴重非常時期不得已之手段,此兆銘為國之切謀一己犧牲之拙策,屢為二三同志言之者。蓋中國為弱國,無蹙地千里而可以日形強大之理。蔣為軍人,守土有責,無高唱議和之理,其他利抗戰之局而坐大觀成敗者,亦必於蔣言和之後,造為謠諑,以促使國府之解組混亂,國將不國。非銘脫離渝方,不能無礙於渝局;非深入陷區,無以保存其因戰爭失陷之大部土地;既入陷區,則必外與日人交涉,而內與舊軍閥政客及敵人羽翼下之各政權交涉。即國府過去所打倒者如吳╳╳(佩孚),所斥如安福餘孽╳╳╳輩(似指梁鴻誌等),以及日人特殊之鷹犬,東北亡國十餘年之叛將,銘亦必儘量假以詞色,以期對日交涉之無梗。銘蓋自毀其人格,置四十年來為國事奮鬥之歷史於不顧!亦以此為歷史所未有之非常時期,計非出此險局危策,不足以延國脈於一線。幸而有一隙可乘,而國土重光,輯撫流亡,艱難餘生,有識者亦必以兆銘之腐心為可哀,尚暇責銘自謀之不當乎?
是以銘之主張,其基本之見解:為日本必不能亡中國。日本本身之矛盾重重,必不致放棄對國府(汪政權)之利用,及知其不能利用,我已得喘息之機。而中國局面之收拾,則誠為不易,戰後大難,更有甚戰爭之破壞,必有待於日軍之和平撤退而後,政府陸續規復,始得保存元氣,民國二十六年廬山會議時銘已懷此隱憂,時至今日,而此種跡象,蓋益顯著。苟國人能稍抑其虛憍自滿之心,實事求是,日本能憬然於侵略之無所得,戰局之逆轉,化戾氣為祥和,亦為一念,端在其局勢之最後如何發展耳。
民國三十一年,日本改造社長山本實秀入京,事後語人云:「汪先生無情報」,蓋其時日方之敗局未顯,而戰事已見膠著。山本嘗周行南洋緬甸各佔領區,故作此危語也。然山本此語,餘實得聞之。銘離渝六載,在東亞戰事爆發以前,期直接交涉之順利,除公開電報外,未嘗與渝方通訊。於日本以外其他國家,雖有互派使節者,未嘗以之為交涉對象。蓋以日本軍人氣量狹隘,又多疑忌,國府所居地位為變局,其目的為專辦對日本一國之交涉,乃至日駐軍之下一地方之交涉,實不必多事捭闔,啟彼機心。然銘等之真心主張,及交涉之曲折,殊未隱瞞,各國使領亦有進言於我者。銘雖赤手空拳,在此東南諸省範圍內,凡能為國家自主留一線氣脈者,亦無不毅然不顧一切之阻礙主張之,竟行之!蓋以此為我內政範圍,外人不應干涉。
今後此亦可為渝方同志稍述一二俾互知其甘苦者:一為恢復黨之組織與國父遺教之公開講授;一為中央軍校之校訓,以及銘屢次在軍校中及中央幹部學校之演講;一為教科書決不奴化,課內岳武穆文文山之文,照常誦讀,凡銘之講詞以及口號文字,皆曾再三斟酌。如近年言「復興中華,保衛東亞」,乃清末同盟會「驅除韃虜,復興中華」之餘音。 「同生共死」,為事變前某文中之成句。至於條約交涉各端,更可謂殫心竭慮,實已盡其檢討對策之能事。且戰事結束,日軍議和撤退,此項條約,總成廢紙,固無礙於國家之復興。
目前所疚心者,東北與內蒙之問題,迄未得合理之解決方策耳。然關於東北內蒙,本月與小磯言,同意有改變之餘地。如銘不幸病歿抱憾以終者,未能生見九一八事件之起因東北之收復耳。然在九一八以前,東北政府與日本懸案,積有百餘件,懸而未決,地方中央,互相諉責,大禍終啟。今銘在寧六年,明知日方將敗,而仍繼續以之為對象磋商者,則以國事雖有轉機,尚在逆水行舟。而日本在此時,為事變十三年來惟一有憬悟與誠意收拾時局之一時期。中國如謀振奮自強而又一切求之主動者,理當爭取此千載一時之機會,俾其從容退兵,收其實利,一隙之乘,肇端於此。回憶三年前山本之言,蓋亦謂燭見機先,不可以為敵方之新聞界人士而忽視其意也。
華北五省局面,殊形複雜,一年來稍有變動,尚未受中央(指汪政權)之直接控制。然日既已放鬆,我當緊力準備,俾將來國土完整,無意外變化發生。銘於十三年奉國父命先入北京,其後擴大會議偕公博入晉,前年赴東北,頗知北方形勢,應得一與政府及黨關係密切之人主持之。政府(汪政權)應推公博以代主席名義常駐華北。而以京滬地區交佛海負責。在一年內實現重點駐軍計劃,俾渝方將來作接防準備,此意當由冰如商公博以銘名義向中政會提出。
中國自乙未革命失敗,迄今五十年,抗戰軍興,亦已七載,不論國家前途演變如何,我同志當知黨必統一國不可分之主張,不可逞私煽動分裂。其在軍人天職,抗戰為生存,求和尤應有國家觀念,不得擁兵自重,騎牆觀變。對於日本,將來亦當使其明瞭中國抵抗,出於被侵略自衛,並無征服者之心。對於渝方,當使其了解和運發生,演化至今,亦仍不失其自信與自重。將來戰後兩國能否自動提攜,互利互賴,仍有賴於日本民族之澈底覺悟,及我政府對日之寬大政策。兆銘最後主張及最後之心倩,期與吾黨各同誌及全國同胞為共同之認識與共勉者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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附錄1:汪精衛《日記》和遺囑之謎
網上抄錄。出處:《縱橫精品叢書》作者:沈立行 日期: (2002)
所謂“遺囑”
汪精衛的親屬親信,包括陳璧君在內,都說汪在日本治病直至死亡,從未寫過遺囑。但1964年,卻在香港冒出了一份汪的遺囑,題為《最後之心情》,下書“兆銘”。題目的確是汪的親筆,但“遺囑”前記中則說,全文由陳璧君代抄,並且注明,要等汪死後20年,方可發表。此文一出,海外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。但這份“遺囑”不像《日記》,疑點甚多,真偽莫測。發表這份“遺囑”的,是周佛海的親信金雄白。金當時正以“朱子家”為筆名,在香港《春秋》雜誌上寫長篇回憶錄《汪政權的開場和收場》,前後寫了近百萬字,後來出了6本單行本。金雄白不是汪精衛“改組派”的人,更不是汪的親信,而一直是國民黨CC分子。抗戰前就是國民黨《中央日報》和上海《晨報》(CC潘公展所辦)的採訪主任,是個資深的老報人。後來一直追隨周佛海,汪氏時任汪記國民黨候補中央執行委員,並任中央政治委員會法制專門委員會副主任。金不僅是個報人,而且還是有名的律師。汪氏時在周佛海的支援下,金在南京辦《中報》,上海辦《平報》,並辦了開小報風氣之先的《海報》(抗日勝利後由毛子佩接管,改為《鐵報》。解放初期改為《亦報》,由馮亦代主持)。所以,金雄白和汪精衛似乎風馬牛不相。但汪的遺囑,不在自己的親屬處,竟由金雄白得之而發表,實在出人意料。
汪的“遺囑”竟到金雄白的手裏,是不得不令人懷疑的,而且來歷非常蹊蹺,不合情理。金雄白在《汪精衛國事遺書發現經過》一文中說:“1964年2月8日那一天,‘春秋雜誌社’轉給我發自本港的一封挂號信,發信人卻無姓名。撿視之下,有一疊四張半蠅頭小楷複寫的汪精衛的國事遺書,又有一張榮寶齋信紙上,汪氏親筆寫的“最後之心情 兆銘”7字。透查封內,並無發信人附給我的函件。我已深以為異。最初,我為信紙上汪先生的字跡所吸引,再四審視,雖確信為汪氏之親筆,但仍抱有一個先入的成見,認為汪先生並沒有立下遺書。當汪先生的遺體從名古屋移到南京時,許多人都急急向汪夫人陳璧君探問:‘汪先生有沒有立過遺囑?’她當?回答得很乾脆:‘沒有!’
而在這留港幾年,我曾不時與汪先生的家屬有所接觸。當汪先生在日臥病時,她們都是朝夕隨侍之人,而他們又幾乎一致說:‘先生在病中,沒看到寫過什麼遺囑、遺書一類的文件。’”不過,後來金雄白仍相信汪的遺囑是真的。金又寫道:“不僅這‘最後之心情’幾字,無可懷疑是汪的真跡,其次,看慣汪先生文筆的人,一眼利能辨其真偽。5000字的長文,有誰能仿冒?寄件人既不是他的親屬,而且不願透露姓名,更有何仿冒之必要?況過去的許多事實,也是別人所無法知道的。紙張的陳舊,顯然已有一二十年的時間,連上面的一枚圖釘,也已鏽深印在紙上了。”
金雄白為了進一步證實,當即會見汪的長子汪文晉(當時,陳璧君也於1959年在上海監獄病死)。當汪文晉讀完全文後,對題目的字跡,筆調和言語等所說的一切,認為均非偽造。汪孟晉並認為,全文抄寫的筆跡,是出於汪的至友龍榆生之手(遺書內是說叫陳璧君抄寫的,但發現的又不是陳的筆跡)。龍榆生是汪家密友,擔任過中央大學教授,陳璧君在上海市監獄服刑,龍曾長期送去書籍,內中就有毛澤東的《論人民民主專政》。陳璧君一再閱讀,終於寫出了“共產黨的成功,並非偶然”的自白書。
金雄白和許多人研究後,大家認為,大概汪在病中只寫了題目,就口述或錄音後由人眷正。此文肯定由陳璧君保存,因遺囑內規定,要汪死後20年方可發表,故她一直深藏不露。後來陳璧君被判無期徒刑,自知出獄無望,才暗交可以信賴的龍榆生。當時汪的子女和方君璧,都不在上海,只有龍榆生常有來往。1964年剛好是汪去世20周年(汪死於1944年11月10日),故十之八九,信是龍榆生的後代或心腹朋友寄出的。
汪精衛的女婿何文傑,和汪十分親密,勝過汪的子女。汪在日本治病時,何自始至終,隨侍左右,寸步不離,汪是不是有遺囑,何應該是最最清楚的人。當何文傑在港看到這份遺囑時,除確認“最後之心情 兆銘”是汪親筆外,從文筆和風格上也證明是汪的文章,但何認為決不是汪在日本病危時寫的。
汪精衛的另一密友朱朴,看了遺書後說:“我看慣了汪先生的文章,這是別人萬難類比的。”大漢奸陳君慧看了後說:“我曾赴日本探視汪先生的疾病。我委婉問他對將來有什麼交代?汪說:‘一切已詳在我的著作中。’這‘著作’二字,可能就是指的‘遺囑’。”汪的長女汪文惺看後則說:“假如遺書是假造的話,無論文筆和內容,都到無懈可擊的地步了。”
但是有誰會替汪精衛造一份“遺囑”呢?偽造的目的有何在呢?而這《最後之心情》的真跡又從何而來呢?大陸上根本不可能,臺灣已不可能,日本更不可能,因“遺囑”是反蘇、反共,甚至是反日的,只是汪對自己的醜表功。
經過這批人驗證後,金雄白和不少人認為,如這份遺書真是汪所口述的,只有一個可能,即1943年底動手術取出10年前留在胸間的子彈後,在南京北極閣寓所休養時所預擬好的草稿,交陳璧君抄寫而保存。於是,金雄白就將汪的“遺囑”全文發表,當即轟動一時,尤其是香港和日本,反應十分強烈。
至於“遺囑”的內容,實在不值一提。統觀全文,共5000字,不外乎下列幾點:
(1)反蘇反共。汪認為中日打仗,必定是兩敗俱傷,結果是蘇聯坐收漁利,中共借此壯大。汪為此說:“......回憶民國27年(即1938年),遠東成為日本獨霸之局,各國袖手。以陳舊飛機助戰者,唯一蘇俄。推求其故,無非欲我苦撐糜爛到底,外以解東方日本之威脅,陰以弱我國土。......”
(2)汪說和平未成,是日本軍閥跋扈,不遵守條約規定。汪以此將自己的漢奸罪責,推得一乾二淨。(3)指出孫中山的“大亞洲主義”,掩蓋其漢奸賣國論點。全文皆為汪向自己臉上貼金。
“遺囑”發表後的反應
汪精衛的所謂“遺囑”發表後,首先在日本引起轟動。日銷500多萬份的《每日新聞》,捷足先登,搶先於1964年4月29日、30日二天,以最顯著的版面,予以刊載,並且在按語中說:“而在20年後的今日,對於這份遺書,在中國可與孫中山先生的遺囑同其重要,而且為昭和歷史上的重大資料。”接著是美國的“美聯社”,向全世界發佈了電視稿,認為是中日八年戰爭中的一項新發明。
然後是日本東京的英文《日本時報》,於1964年5月7日,刊出了中文的影印件,並附有一篇專論。《日本時報》當時是很有影響的報紙,在美國和東南亞一帶,都有很大的銷路。該報刊出時的標題是:“汪兆銘的遺書,再揭開歷史的真實”。由於“遺囑”純為醜表功,故《日本時報》在附言中說:“對於汪氏而言,到現在為止,在歷史上一直被認為系日本統治下的南京一個傀儡政權的領袖,他卻用自己的遺言,為他的過去重作表白。”
所以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,識者認為,與當時的美蘇冷戰和大範圍的反蘇反共有關。日本方面,幾乎一直肯定“遺囑”是真的。《每日新聞》發表後,立即派記者採訪了當年駐華侵略軍副總參謀長今井武夫。今井是汪政權自始至終的策劃者和參與者。他對記者說:“《每日新聞》所發表的汪氏的國事遺書,是歷史上的一項重大發現。以我私人的判斷,這份遺書,確為汪氏的真正心情。”
《每日新聞》又派記者專訪參與汪政權建立的重要人物清水董三。清水開口就說:“這才是真正的遺書。”這些侵華時的日本人物,他們的話也只能作為參考,因為,這些人當時抱有一種“自譴”、“自責”的心情,他們都認為日本確實不遵守條約,對中國犯了罪,才以此來肯定汪在“遺書”中的醜表功。
但也有提出“遺囑”偽造的人。《每日新聞》在訪問了日本人後,又向中國人求證。1964年5月15日,胡蘭成寫了一篇文章,題目為《汪精衛的國事遺書——思想混亂之反映》。他堅持認為,“遺囑”是偽造的,而把汪精衛和自己說成是什麼“日本的真正朋友”。他竟認為汪的所謂“和平運動”,是真正的“愛日運動”,並自抬身價,說是汪精衛的親信,可以證明汪決未寫過“遺囑”。汪政府成立時,胡憑著會寫文章,騙得了宣傳部政務次長的高職,但不久就和汪真正的親信、宣傳部長林伯生鬧翻,被汪扣押。被日本人保釋後,胡即離開汪精衛,和“76號”特工頭目李士群混在一起,辦起了特務報紙《國民新聞》。由此可見,胡蘭成的文章,完全是自抬身價,並無任何參考價值。
再次,1964年8月,香港頗有名聲的《新聞天地》雜誌,也全文刊載了汪的“遺囑”,並附有很長的文章,完全站在臺灣國民黨的立場,認定“遺囑”偽造,竟說是“幫共黨的忙,有損國體(臺灣)”。此文為《新聞天地》老闆卜少夫所寫,蔔自己就是臺灣的“立法委員”,且此文也缺少有力的否定證據,不足為信。
如此說來,“遺囑”就是真的了?卻也未必。因為它只有一個題目,為汪的親筆,5000字的長文到底是誰抄寫?至今仍是個謎。而由隱匿姓名的人寄給不是汪系的金雄白,就更難解釋。所以,只能存疑待考。
1965年以後,此事即漸漸冷卻,再無人去論證它的真偽了。本文認為,“遺囑”漏洞甚多,不能肯定是真。退一萬步說,即使是真,充其量也不過是汪精衛的一篇反蘇反共文章,只是歷史長河中一個小而又小的泡沫而已。
附錄2:汪精衛“遺囑”之謎
作者:曹冬雁發佈於:博客中國
汪精衛1944年病死在日本名古屋,死後許多人追問陳璧君,她丈夫最後有沒有留下什麼遺囑之類的東西,她總是非常乾脆地回答:沒有!汪臨終前經常在他床邊的友人也說沒有,事情就這樣過去了。可是20年後,1964年香港《春秋》雜誌發表了一篇據說是汪的“臨終的感想”文件。
文件的發現過程就非常神秘。 1963年秋該雜誌社收到了一封寄給經常給該雜誌寫稿記者朱子家的信,由於朱並不經常來社里,這封信在辦公室放了很長時間沒有打開,落滿了灰塵。直到1964年2月8
日朱本人來到雜誌社才領走,朱打開一看,信封上只寫了香港某公司的回信地址,裡面是一封長大四頁半用毛筆書寫的文件。據說是汪的遺囑,但筆跡顯然不是出自汪之手。在另外一張紙上寫著“臨終的感想、兆銘”七個字,書法秀麗,確象汪的手跡。信中還有一張紙,上面寫著汪的長子汪孟晉在九龍住址及“請轉交”等字,對記者本人沒有寫什麼。
朱子家何許人也?此人真名叫金雄白,朱子家是他在香港當記者用的筆名,抗日戰爭期間,他乃汪手下次長一級的官員。著有《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》一書。朱說他反复研究了這四頁半長5000字的文件,認為它是真的,他想方設法找寄信人結果一無所獲。關於文件發表,朱認為,既然信中交代的汪的長子在九龍住址沒有錯誤,但信卻不直接給汪的兒子,朱認為應該在轉之前發表,於是《春秋》雜誌在1964年2月號就將文件發表。
“遺囑”中有這樣的話:“我為什麼要玷污自己的名聲,並且不顧四十年來獻身國家的業績?其原因是,國家處於危機存亡之際,我們只有靠機智才能保全它···了解我的人們會同情我的困難,不會說我的做法不正當的。”根據後來事實,可以認為這是在自我辯護。
文件發表後,馬上就引起了真假風波。汪的長子汪孟晉對真實性表示懷疑:他在他父親臨終前幾個月,幾乎天天在身邊,不可能對他父親曾經口授這麼長的“遺囑”之事一無所知。他還說,“遺囑”開頭就用了“我去世週年”之類的話,很不真實,他說他父親對任何形式主義東西都非常反感,不會要家人記住什麼忌辰。還說,他當時也有讓父親立下遺囑想法,但是母親沒有同意。
與汪長期共事的胡蘭成承認,汪孟晉對發表“遺囑”肯定非常不滿,但是“不能把它看成是偽造的。”日本報刊也發表與汪交往最密切人士文章,認為是真實的。
朱子家認為,這份文件可能是汪在去日本看病之前就寫好,記錄人肯定是個迷。到了80年代,汪精衛“遺囑”真假之謎仍然沒有結論。
一九六-四年二月八日那一天,春秋雜誌社轉給我發自本港的一封掛號信,信封是用英文打字機打的,而且用了「朱子家」的筆名而非我金雄白的本名,發信人卻又無姓名。所列的地址,是本港德輔道中廣東銀行大廈六樓的一間保險公司。我起初以為僅是平常的讀者來信,當時並未急急拆閱。迨晚間回抵寓所,啟視之下,有一疊四張牛紙蠅頭小楷複寫的汪精衛氏的國事遺書,又張榮寶齋信紙上汪氏親筆寫的「最後之心情,兆銘」七字。另一黃色紙條,寫了汪氏長公子孟晉的九龍地址,並有孟晉夫人「汪譚文素」的閨名,下面用原子筆寫著:「請煩轉交」字樣。遍查封內,並無發信人附給我的函件,我已深以為異。追細閱信封上的郵戳,發信日期為一九六叁年的十二月卅一日,而我之所以遲至一月有馀始行收到,則以我久不去春秋雜誌社,該社也認為只不過是平常的函件,而未即為我轉來之故。
最初,我為箋紙上汪先生的字跡所吸引,再四審視,雖確信為汪氏之親筆,但仍抱有一個先入的成見,認為汪先生當時並沒有立下遺書。所以會有此成見,可以分兩方面來說:當汪先生的遺體從名古屋奉移到南京時,許多人都急急向汪夫人陳璧君探問:「汪先生有沒有立過遺囑?」她當時同答得很乾脆:「沒有。」而在這留港的幾年中,我不時與汪先生的家屬有所接觸,當汪先生在日臥病時,他們都是朝夕隨侍的人,而他們又幾乎一致說:「先生在病中,沒有看到寫過什麽遺囑遺書一類的文件。」所以,這次我收到那一份「最後之心情」時,我最初以姑妄看之心情來從頭閱讀。迨讀畢全文,以我當時曾始終參與這一幕「變局」的人,而且在當年的中央全會中,有過多少次聽到汪先生哽咽中所作的言論,與看到汪先生在拭淚中所表現的神情,使我堅信這一份確是汪先生自己所作對國事的遺書。
不僅僅這「最後之心情」幾字,無可懷疑是他的真跡,雖然他秀逸的字體,這裡顯得較為蒼瘦,但以年齡與久病之故,固應有此現象。其次,曾經看慣了汪先生文筆的人,一眼立能辨其真偽,五千字的長文,有誰能仿冒?寄件人既不是他的親屬,而且不願透露他的姓名,更有何仿冒之必要?況且汪先生深藏的心境,別人是無法體味的;過去的許多事實,也是別人所無法知道的。紙張的陳舊,顯然已有了一二十年的時間,連上面的一枚回文針,也已跡深印在紙上了。我前後讀了叁四遍之後,在又高興又悲傷的心情中,終宵輾側,未能闔眼。
我投身報壇前後四十馀寒暑,生平最痛恨的是稿件的抄襲或捏造。所以當我寫「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」一書時,儘管有些記憶上的錯誤而造成無心之失,但我對事實的經過,以及談話的對白,每一事都在下筆前窮思瞑想,力求真實。在這一本著作中,我認為最大的遺憾,就是汪先生對這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,不應沒有一些遺言。因此,當我再四細讀之後,不再是懷疑真偽的問題,而是想查明在兩度世變中,怎樣把它保存下來,以及是由何人保藏寄發的問題。第二天,就依照了來信上所開列的地址,去到香港德輔道中廣東銀行大廈六○六室,那裡雖然是一家上海人經營的保險公司,我取了那件來函,問遍了整個公司內的每一個人,連他們的經理在內,但無人承認曾經寄出過這一信件。結果只好在不得要領下廢然而返。
不得已而求其次,我約晤了汪先生的長婿何孟恆兄,告訴他收汪先生對國事遺書的經過,並依照寄件人的意思,請他將原件轉交給汪孟晉兄伉儷保存。約晤的另一主要目的,自在想共同研究這遺書是何時寫的,由何人保藏,以及最可能是由何人寄來的問題。最初,他表示在日本侍疾期內,以他所目擊的經過,不曾知道有過遺書,而且事實上那時汪先生的病狀,也不可能寫此長文。但當他讀畢全文之後,對字跡,對筆調,對文中所說的一切,卻並不能指出任何可以認為有偽造的疑點。而且就那份複寫的遺書原件字跡,與黃紙條上所寫地址的筆跡,顯然出於一人之手,筆跡很熟,因為他來港後還經常與他通信之故,可以相信是出於汪先生生前的詩友龍榆生之手。
這時,拙著「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」第五冊,編校已竣,正在印刷中,我不准備再有所續寫,因此,這應該是該書的最後一冊了。像這樣一件最重要的歷史文獻,既然信以為真,自不應讓它在書中遺漏,因此我立即往承印的公司停止印刷,即將這一文件作為附錄而予以補入,但發現的經過,已不及詳為介紹了。
經我與朋友們的共同研究,可以推想到這文件的來源,大概汪先生於病中定稿謄正以後,當初是由汪夫人保管的,因為依照汪先生的遺意,要在他逝世二十年後始予發表,她因此就一直諱莫如深地深藏不露。也可以推想到這一份遺書是一向藏在汪夫人身畔的,迨她自知出獄無望,始暗中交給了認為可以信賴的龍榆生。汪先生是逝世於一九四四年的十一月十日,保藏這份重要文件者,也一直等到汪先生逝世第二十週年的除夕,始以之付郵給我。裡面所附的那一張黃紙條上,卻很正確地寫著香港汪寓的地址,懸想他的所以不辭周折而寄給我,意思很顯然是希望我能把它發表。雖然我把它發表時離汪先生的忌日還有八個多月的時間,但我認為這並不重要,因為遺書的前面所指定的發表時期著重在「於國事適當時期」。所謂「或至銘歿後二十年忌日發表」一語,也不過是最遲發表的日期而已。
當遺書在春秋雜誌刊出時,正值農曆的歲尾年頭,每一個人都會有一份忙碌,我不暇去與汪氏的親屬作進一步的探討,而終於由何孟恆兄轉告了汪孟晉兄之後,約我去作了一次長談。當時我只靜靜地聽取了他的意見。他認為「最後之心情」幾個字,儘管比平時寫的要蒼瘦一些,卻看不出會是別人所模仿的。當他在閱讀全文之前,對遺書的真偽問題,與我所取的態度也有不同,他先假定這是真的,而後逐句加以咀嚼。雖然經他詳細閱讀之後,並不能否定這是別人所偽造的,但他認為仍然存有若干的疑點。
總括他的意見:汪氏於一九四叁年十二月十九日在南京施行手術,取出體內留存的子彈後,未及一月,舊恙復作,有不明原因的高熱,下半身漸感麻痺。以後知道是由於背部肋骨的腫脹,壓迫到脊髓神經,遂使大小便也失去了控制。一九四四年叁月叁日飛往日本名古屋,進入帝大附屬醫院,翌日開刀。經過手術後,當時兩足在病榻上一度可以自動抬起約六七寸,但健經短短叁日的時間,病情又立即轉而惡化,貧血、盜汗、周身肌肉有難忍的劇痛,只要有人進入病室,足步有一些輕微的震動,影響到病榻便會立刻使汪氏疼痛難禁。儘管他並沒有發出過一聲呻吟,但醫生相信為患這一個病症者必有的現象。
因此,當病情再度惡化以後,孟晉不斷地催促汪夫人進言汪氏,預立一張遺囑,但汪夫人還想汪先生一定會康復的,更不忍於病中因此而刺激病人的精神。如此一直遷延了七月之久,病情已到了使醫生束手無策之境,除了用雷錠放射治療以延緩病情的發展外,已無其他方法。孟晉就於那年的十一月初飛往上海,擬向雷錠醫院商洽如何將器材運\往日本急救,而就於那時,汪氏就撒手塵寰,對這破碎山河,從此一瞑不視了。汪氏在病中,除醫生與護士及汪夫人外,只孟晉一人。每隔兩叁小時,必往探視一次,他可以確定沒有看過口授這遺書的事。如其這一份真是汪氏所親撰的話,唯一的可能,那是一九四叁年底動用手術取出子彈後,汪氏在南京北極閣宋子文的私宅中休養一段的時期內所預擬,至病篤時而又略加修正的。
他也認為關於遺書的整個內容而言,也有著幾個疑點:第一、汪夫人以巾幗而有鬚眉氣概,不屑從事於那種謄寫工作,如有重要文件必須抄錄的,向由何孟恆為之。第二、汪先生一生致力於革命,正如他所說「為革命而生;為革命而死。」強烈反對社會上一切無意義的習俗,所以他的長公子長女公子婚嫁時,都用了最簡單的儀式,並宴請最少數的親朋。每逢他的生辰,如私邸中為他稍有形式上的慶聚,反會遭致他的責怪,那末遺書中更何來「忌日」云云?以上的看法,當然只有做子女的人,才能體味到父親的一切。但我以為這仍然不能影響到遺書的真偽問題上去。以我的推想,在臨命前撰寫一個有關他晚節問題的重要遺言,而且需要暫時秘密保存,因此破例地請夫人謄正,不是不可能的事。 「忌日」兩字,也多半是筆錄者依照他口授的原意,而致用了這樣的字眼而已。
孟晉又指出全文的大意,有些不太符合於他父親的性格之處。遺書主要在解釋他離渝組府的心跡,他說:「我父親的確一生對國事無時不在操危慮深中,他只要認為良心所安,責任所在,即毅然起而行之,不求人們的諒解,也求不為自己辯白。他如欲立遺書以昭告後人,也應指出今後的途徑,不必斤斤於自己的行跡與個人的成敗。況當他逝世之前,病體已影響到他的情緒,何以在那份文件中,又說得如此的溫和委婉?」
我對此有些主觀的看法:那時汪先生認為日本的失敗,已成定局,而渝府既與英美結盟,以整個國家來說,前途已有一線曙光。他既捨身謀\國,因形勢的演變而國土有重光之一日,逆睹國家將終於不會覆亡,欣喜之不暇,以汪氏之抱負,更安有個人恩怨與成敗之足計?其次,汪氏奔走革命四十年,一生行跡,應無可訾議,所不為人諒者,僅為汪政權之一幕,如千秋竟成定論,九泉又豈能瞑目?吐露其最後之心境,實為人類之常情。遺書的文意,又豈他人所能模造?朱之兄前後追隨汪先生二十年,他說:我看慣了汪先生的文章,這是別人所萬難模擬的。又陳君慧先生對我說:他曾赴日本視汪先生疾,曾經委婉地問他對將來有什麽交待,汪氏的回答說:「一切已詳在我的著作中。」不知是否即指所留下來的這份遺書而言?汪氏之長女公子也說:假如這份遺書是出於某些人偽造的話,不論文筆與內容,也都到了無暇可擊的地步。
其次,汪氏之所以離渝,是認為當時之戰局已不可為,有此看法的自不止汪氏一人。而戰局之不可為,還不在日軍實力之強大。對外則英美無助我之心,而蘇俄則另有其狡計,故遺書中首段即謂「回憶民國二十七之時,歐戰局勢,一蹶千里,遠東成日本獨霸之局,各國袖手。以陳舊飛機助我者惟一蘇聯,無非欲我苦撐糜爛到底,外以解其東方日本之威脅,陰以弱我國本。為蘇計,實計之得。」汪氏這一段的意思,就是對中共的藉抗戰而坐大,引為深憂。我現在抄一段戰前國民政府的駐德大使程天放氏在其所寫「使德回憶」文中的一段云:「叁月中旬(按指一九叁六年,即汪氏在中央黨部被刺後之第二年),汪精衛到達巴黎,過了幾天,就轉到德國的勞海溫泉去養病,由諾爾醫生為他治療。我奉外交部的命去慰問他。所以在四月六日坐飛機到佛蘭克府,轉坐飛機到勞海,在汪所寓的卡爾登療養旅館住了兩晚。汪被刺後我和他第一次見面,他身體已復原,只是槍彈沒有取出,心臟有衰弱現象,因為勞海溫泉能夠醫心髒病,所以到此地來洗溫泉浴,同時接受諾爾的電療。陪伴他的是曾仲鳴和陳耀祖,陳璧君留在國內沒有同來。那次我和汪有好幾次長時間談話,他對蘇聯陰謀\,看得很清楚,認為日本壓迫中國太過,中國非抵抗不可,結果則將兩敗俱傷,而蘇聯中共坐收漁人之利。抗戰以後局勢的演變,證明這種看法是對的。」程天放現留台灣,非出於本心,必不敢盛譽汪氏之先見。在這一段中,更證明汪氏的所以主張和平,一半的原因,他深愛國民黨,不忍見因長期抗戰,而使國民黨與中華民國之摧毀。但不幸今日之現狀,又一如所預言。
汪先生這五千字的遺書,充份寫出了他謀\國的苦心、他對世局銳利的觀察,又豈僅徒為闡明他自己的心跡而已。
附錄3:汪精衛國事遺書發現經過
作者:金雄白。筆名“朱子家”。
最初,我為箋紙上汪先生的字跡所吸引,再四審視,雖確信為汪氏之親筆,但仍抱有一個先入的成見,認為汪先生當時並沒有立下遺書。所以會有此成見,可以分兩方面來說:當汪先生的遺體從名古屋奉移到南京時,許多人都急急向汪夫人陳璧君探問:「汪先生有沒有立過遺囑?」她當時同答得很乾脆:「沒有。」而在這留港的幾年中,我不時與汪先生的家屬有所接觸,當汪先生在日臥病時,他們都是朝夕隨侍的人,而他們又幾乎一致說:「先生在病中,沒有看到寫過什麽遺囑遺書一類的文件。」所以,這次我收到那一份「最後之心情」時,我最初以姑妄看之心情來從頭閱讀。迨讀畢全文,以我當時曾始終參與這一幕「變局」的人,而且在當年的中央全會中,有過多少次聽到汪先生哽咽中所作的言論,與看到汪先生在拭淚中所表現的神情,使我堅信這一份確是汪先生自己所作對國事的遺書。
不僅僅這「最後之心情」幾字,無可懷疑是他的真跡,雖然他秀逸的字體,這裡顯得較為蒼瘦,但以年齡與久病之故,固應有此現象。其次,曾經看慣了汪先生文筆的人,一眼立能辨其真偽,五千字的長文,有誰能仿冒?寄件人既不是他的親屬,而且不願透露他的姓名,更有何仿冒之必要?況且汪先生深藏的心境,別人是無法體味的;過去的許多事實,也是別人所無法知道的。紙張的陳舊,顯然已有了一二十年的時間,連上面的一枚回文針,也已跡深印在紙上了。我前後讀了叁四遍之後,在又高興又悲傷的心情中,終宵輾側,未能闔眼。
我投身報壇前後四十馀寒暑,生平最痛恨的是稿件的抄襲或捏造。所以當我寫「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」一書時,儘管有些記憶上的錯誤而造成無心之失,但我對事實的經過,以及談話的對白,每一事都在下筆前窮思瞑想,力求真實。在這一本著作中,我認為最大的遺憾,就是汪先生對這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,不應沒有一些遺言。因此,當我再四細讀之後,不再是懷疑真偽的問題,而是想查明在兩度世變中,怎樣把它保存下來,以及是由何人保藏寄發的問題。第二天,就依照了來信上所開列的地址,去到香港德輔道中廣東銀行大廈六○六室,那裡雖然是一家上海人經營的保險公司,我取了那件來函,問遍了整個公司內的每一個人,連他們的經理在內,但無人承認曾經寄出過這一信件。結果只好在不得要領下廢然而返。
不得已而求其次,我約晤了汪先生的長婿何孟恆兄,告訴他收汪先生對國事遺書的經過,並依照寄件人的意思,請他將原件轉交給汪孟晉兄伉儷保存。約晤的另一主要目的,自在想共同研究這遺書是何時寫的,由何人保藏,以及最可能是由何人寄來的問題。最初,他表示在日本侍疾期內,以他所目擊的經過,不曾知道有過遺書,而且事實上那時汪先生的病狀,也不可能寫此長文。但當他讀畢全文之後,對字跡,對筆調,對文中所說的一切,卻並不能指出任何可以認為有偽造的疑點。而且就那份複寫的遺書原件字跡,與黃紙條上所寫地址的筆跡,顯然出於一人之手,筆跡很熟,因為他來港後還經常與他通信之故,可以相信是出於汪先生生前的詩友龍榆生之手。
這時,拙著「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」第五冊,編校已竣,正在印刷中,我不准備再有所續寫,因此,這應該是該書的最後一冊了。像這樣一件最重要的歷史文獻,既然信以為真,自不應讓它在書中遺漏,因此我立即往承印的公司停止印刷,即將這一文件作為附錄而予以補入,但發現的經過,已不及詳為介紹了。
經我與朋友們的共同研究,可以推想到這文件的來源,大概汪先生於病中定稿謄正以後,當初是由汪夫人保管的,因為依照汪先生的遺意,要在他逝世二十年後始予發表,她因此就一直諱莫如深地深藏不露。也可以推想到這一份遺書是一向藏在汪夫人身畔的,迨她自知出獄無望,始暗中交給了認為可以信賴的龍榆生。汪先生是逝世於一九四四年的十一月十日,保藏這份重要文件者,也一直等到汪先生逝世第二十週年的除夕,始以之付郵給我。裡面所附的那一張黃紙條上,卻很正確地寫著香港汪寓的地址,懸想他的所以不辭周折而寄給我,意思很顯然是希望我能把它發表。雖然我把它發表時離汪先生的忌日還有八個多月的時間,但我認為這並不重要,因為遺書的前面所指定的發表時期著重在「於國事適當時期」。所謂「或至銘歿後二十年忌日發表」一語,也不過是最遲發表的日期而已。
當遺書在春秋雜誌刊出時,正值農曆的歲尾年頭,每一個人都會有一份忙碌,我不暇去與汪氏的親屬作進一步的探討,而終於由何孟恆兄轉告了汪孟晉兄之後,約我去作了一次長談。當時我只靜靜地聽取了他的意見。他認為「最後之心情」幾個字,儘管比平時寫的要蒼瘦一些,卻看不出會是別人所模仿的。當他在閱讀全文之前,對遺書的真偽問題,與我所取的態度也有不同,他先假定這是真的,而後逐句加以咀嚼。雖然經他詳細閱讀之後,並不能否定這是別人所偽造的,但他認為仍然存有若干的疑點。
總括他的意見:汪氏於一九四叁年十二月十九日在南京施行手術,取出體內留存的子彈後,未及一月,舊恙復作,有不明原因的高熱,下半身漸感麻痺。以後知道是由於背部肋骨的腫脹,壓迫到脊髓神經,遂使大小便也失去了控制。一九四四年叁月叁日飛往日本名古屋,進入帝大附屬醫院,翌日開刀。經過手術後,當時兩足在病榻上一度可以自動抬起約六七寸,但健經短短叁日的時間,病情又立即轉而惡化,貧血、盜汗、周身肌肉有難忍的劇痛,只要有人進入病室,足步有一些輕微的震動,影響到病榻便會立刻使汪氏疼痛難禁。儘管他並沒有發出過一聲呻吟,但醫生相信為患這一個病症者必有的現象。
因此,當病情再度惡化以後,孟晉不斷地催促汪夫人進言汪氏,預立一張遺囑,但汪夫人還想汪先生一定會康復的,更不忍於病中因此而刺激病人的精神。如此一直遷延了七月之久,病情已到了使醫生束手無策之境,除了用雷錠放射治療以延緩病情的發展外,已無其他方法。孟晉就於那年的十一月初飛往上海,擬向雷錠醫院商洽如何將器材運\往日本急救,而就於那時,汪氏就撒手塵寰,對這破碎山河,從此一瞑不視了。汪氏在病中,除醫生與護士及汪夫人外,只孟晉一人。每隔兩叁小時,必往探視一次,他可以確定沒有看過口授這遺書的事。如其這一份真是汪氏所親撰的話,唯一的可能,那是一九四叁年底動用手術取出子彈後,汪氏在南京北極閣宋子文的私宅中休養一段的時期內所預擬,至病篤時而又略加修正的。
他也認為關於遺書的整個內容而言,也有著幾個疑點:第一、汪夫人以巾幗而有鬚眉氣概,不屑從事於那種謄寫工作,如有重要文件必須抄錄的,向由何孟恆為之。第二、汪先生一生致力於革命,正如他所說「為革命而生;為革命而死。」強烈反對社會上一切無意義的習俗,所以他的長公子長女公子婚嫁時,都用了最簡單的儀式,並宴請最少數的親朋。每逢他的生辰,如私邸中為他稍有形式上的慶聚,反會遭致他的責怪,那末遺書中更何來「忌日」云云?以上的看法,當然只有做子女的人,才能體味到父親的一切。但我以為這仍然不能影響到遺書的真偽問題上去。以我的推想,在臨命前撰寫一個有關他晚節問題的重要遺言,而且需要暫時秘密保存,因此破例地請夫人謄正,不是不可能的事。 「忌日」兩字,也多半是筆錄者依照他口授的原意,而致用了這樣的字眼而已。
孟晉又指出全文的大意,有些不太符合於他父親的性格之處。遺書主要在解釋他離渝組府的心跡,他說:「我父親的確一生對國事無時不在操危慮深中,他只要認為良心所安,責任所在,即毅然起而行之,不求人們的諒解,也求不為自己辯白。他如欲立遺書以昭告後人,也應指出今後的途徑,不必斤斤於自己的行跡與個人的成敗。況當他逝世之前,病體已影響到他的情緒,何以在那份文件中,又說得如此的溫和委婉?」
我對此有些主觀的看法:那時汪先生認為日本的失敗,已成定局,而渝府既與英美結盟,以整個國家來說,前途已有一線曙光。他既捨身謀\國,因形勢的演變而國土有重光之一日,逆睹國家將終於不會覆亡,欣喜之不暇,以汪氏之抱負,更安有個人恩怨與成敗之足計?其次,汪氏奔走革命四十年,一生行跡,應無可訾議,所不為人諒者,僅為汪政權之一幕,如千秋竟成定論,九泉又豈能瞑目?吐露其最後之心境,實為人類之常情。遺書的文意,又豈他人所能模造?朱之兄前後追隨汪先生二十年,他說:我看慣了汪先生的文章,這是別人所萬難模擬的。又陳君慧先生對我說:他曾赴日本視汪先生疾,曾經委婉地問他對將來有什麽交待,汪氏的回答說:「一切已詳在我的著作中。」不知是否即指所留下來的這份遺書而言?汪氏之長女公子也說:假如這份遺書是出於某些人偽造的話,不論文筆與內容,也都到了無暇可擊的地步。
其次,汪氏之所以離渝,是認為當時之戰局已不可為,有此看法的自不止汪氏一人。而戰局之不可為,還不在日軍實力之強大。對外則英美無助我之心,而蘇俄則另有其狡計,故遺書中首段即謂「回憶民國二十七之時,歐戰局勢,一蹶千里,遠東成日本獨霸之局,各國袖手。以陳舊飛機助我者惟一蘇聯,無非欲我苦撐糜爛到底,外以解其東方日本之威脅,陰以弱我國本。為蘇計,實計之得。」汪氏這一段的意思,就是對中共的藉抗戰而坐大,引為深憂。我現在抄一段戰前國民政府的駐德大使程天放氏在其所寫「使德回憶」文中的一段云:「叁月中旬(按指一九叁六年,即汪氏在中央黨部被刺後之第二年),汪精衛到達巴黎,過了幾天,就轉到德國的勞海溫泉去養病,由諾爾醫生為他治療。我奉外交部的命去慰問他。所以在四月六日坐飛機到佛蘭克府,轉坐飛機到勞海,在汪所寓的卡爾登療養旅館住了兩晚。汪被刺後我和他第一次見面,他身體已復原,只是槍彈沒有取出,心臟有衰弱現象,因為勞海溫泉能夠醫心髒病,所以到此地來洗溫泉浴,同時接受諾爾的電療。陪伴他的是曾仲鳴和陳耀祖,陳璧君留在國內沒有同來。那次我和汪有好幾次長時間談話,他對蘇聯陰謀\,看得很清楚,認為日本壓迫中國太過,中國非抵抗不可,結果則將兩敗俱傷,而蘇聯中共坐收漁人之利。抗戰以後局勢的演變,證明這種看法是對的。」程天放現留台灣,非出於本心,必不敢盛譽汪氏之先見。在這一段中,更證明汪氏的所以主張和平,一半的原因,他深愛國民黨,不忍見因長期抗戰,而使國民黨與中華民國之摧毀。但不幸今日之現狀,又一如所預言。
汪先生這五千字的遺書,充份寫出了他謀\國的苦心、他對世局銳利的觀察,又豈僅徒為闡明他自己的心跡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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